新華社記者劉亢 楊丁淼 陸華東 何磊靜
暌違四年后,江蘇發展大會將于5月20日重啟大幕。就在同一天,來自南通海門區林西村的郁飛,將開啟對洪都拉斯的考察。3月下旬,洪都拉斯成為與中國建交的第182個國家。“我看好雙邊貿易迎來新機遇。”他說。
郁飛在林西村被譽為“叩開南美市場第一人”。這個戶籍人口只有3500多人的村莊依托疊石橋國際家紡城,先后有600多人赴海外經商,足跡遍布五大洲。“去別人不去的地方,才能賺別人不賺的錢”的樸素信念,是支撐村民們走遍千山萬水的動力。
當年江浙等地發展個體私營經濟、發展鄉鎮企業時,創造“四千”精神,走遍千山萬水、說盡千言萬語、想盡千方百計、吃盡千辛萬苦。在不同歷史階段和地域,“四千”精神闡述稍有差異,但內核始終一致。
浙江傳頌的“四千”精神,在江蘇則被更廣泛地稱為“四千四萬”精神,踏遍千山萬水、吃盡千辛萬苦、說盡千言萬語、歷經千難萬險——這是江蘇人血液中流淌的改革基因、身體里蘊含的爭先密碼,在精神力量的延續和升華中,江蘇人始終站在開放的最前沿,以海納百川的胸襟與氣度擁抱世界。
“老鄉”與“老外”:從“農轉工”到“內轉外”
回溯江蘇“開放高地”的發展脈絡,一條線索清晰可見:改革開放的天時,通江達海的地利,敢闖敢拼的人和,匯聚成江蘇“由農轉工、由內轉外、由量轉質”的澎湃動能。在這一波瀾壯闊的歷史進程中,“四千四萬”精神輔車相依。
記者探訪位于無錫的中國鄉鎮企業博物館時,在“四千四萬精神之光”展廳看到四組雕塑,濃縮了那段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的奮斗歲月。其中一組再現了供銷員朱金方頭戴氈帽,冰天雪地闖內蒙的場景。“如果別人跑十家成一家,那我愿跑遍內蒙古的大街小巷。”頂風冒雪在內蒙古輾轉58天,朱金方終于拿下合同。
“四千四萬”精神成為當時經濟社會發展的強大動力,引領了鄉鎮企業從“一聲春雷”到“異軍突起”的“農轉工”跨越——1977年無錫縣的工業產值超過農業產值,農民“離鄉不離土、進廠不進城”就地轉移就業。正如社會學家費孝通所總結:中國長期延續的農村搞農業、城市搞工業的經濟結構發生了歷史性變遷。之所以能快速發展,歸根結底是市場經濟的哺育。
市場經濟猶如一縷春風,讓無錫、蘇州、常州等地萌發的“對外開放”之種破土而出。從早期請來上海的“星期天工程師”,到后來借助浦東開發拓銷國內國際“兩個市場”,蘇南地區實現“內轉外”的再次跨越。
《新華日報》1998年曾在改革開放20周年專版上,記載了一則“千言萬語”打動老外的故事:“當美國老板弄明白他是太倉縣浮橋村的農民時,表現了極大的不信任。這位農民偏偏是個‘螞蝗’,死叮不放……4個月跑了20次。第20次的時候,老外終于說‘OK’。就這樣,蘇州第一家村民小組辦的合資企業成功了,這家公司的產品光導纖維石英鐘在上交會引起轟動。”
類似事跡并不鮮見。1982年,常州軋鋼廠“搭車”擠進廣交會,爭取到來之不易的澳大利亞客商赴常州考察,蔡楚秋用從外貿局借來的轎車接到外商后,竟碰到車子半路拋錨,他不得不請外商一起推車發動,結果推出了第一筆3萬美元訂單。
當年江蘇有一句流行語:“出路出路,出去才有路,困難困難,困在家里總是難。”在南通,從20世紀90年代起,林西村村民就背著床單、枕套走向世界,他們不懂外語,憑一臺計算器討價還價;另一群泥瓦匠也帶著建筑工具走出國門,他們以海外看來完全不可思議的施工效率,在迪拜雙塔、俄羅斯聯邦大廈等著名建筑上鐫刻下“建筑鐵軍”印記。
勤勞樸實而又志在千里,一個個田埂里走出的“泥腿子”,念的卻是地球另一端的“生意經”。“老鄉”與“老外”,書寫出江蘇對外開放史上的閃光篇章。
江蘇省委認為,“四千四萬”精神是江蘇在奮斗發展中孕育的寶貴財富,回顧江蘇追求高質量發展的奮斗歷程,民營經濟始終是重要支撐力量,江蘇要在高質量發展上繼續走在前列,就要支持民營企業放開手腳大膽發展。
“共建”與“共贏”:以高水平開放增益世界
進入新時代,江蘇提出要大力弘揚適應新時代的“四千四萬”精神,積極適應時代的“千變萬化”,主動經受創新的“千錘萬煉”,在發展的前沿展現“千姿萬態”,在新的征程上奔騰“千軍萬馬”。
在非洲第一大湖——維多利亞湖萬頃碧波的映襯下,數臺徐工塔機回轉平穩、精準吊裝,助力東非第一長橋馬古富力大橋建設,大橋建成后將推動湖區的經濟發展。從六年前的全球第七躍居如今的前三,徐工集團不僅改寫著世界工程機械版圖,也以大國重器助益世界發展。
在另一端的南美大陸上,從一片荒涼到超級園區,徐工巴西產業園成立以來規模擴大16倍,當地員工占比超96%,解決當地就業1000余人,連續多年榮獲“中巴友誼最高榮譽勛章”。其產品廣泛應用于巴西城市基建、水電農業等項目,推動當地產業升級。
從產品出海到境外辦廠再到園區運營,江蘇對外開放呈現更高水平:越來越多企業以“四千四萬”精神拓荒海外,注重將沿線國家和地區的土地、資源等優質生產要素與中國的資金和技術優勢相結合,在共建中實現共享。
無錫紅豆集團董事局主席周海江帶領團隊,在烈日下以腳步丈量柬埔寨西哈努克港的荒灘與灌木,“有人水土不服而上吐下瀉,有人被荊棘刺傷流血,但大家始終充滿干勁”。吃盡千辛萬苦,“紅豆”終生南國,十余年的接續奮斗讓荒灘成為當地人的“金飯碗”,解決當地就業3萬余人。如今的西哈努克港經濟特區已有來自中國、歐美、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的175家企業入駐,成為“中柬務實合作的樣板”。
江蘇省海外合作投資有限公司副總經理郝思歡初到阿聯酋阿布扎比哈利法經濟區時,那里只有一望無際的沙漠和炙烤般的高溫。“我們想盡千方百計移沙掘土,克服疫情困難扎實招商,目前中阿(聯酋)產能合作示范園迎來首個投產項目。”郝思歡說,園區大樓形似紅色“中國印”,被當地人稱為“沙漠中的一抹中國紅”。這一抹“中國紅”將有助于阿聯酋發展新能源、高端裝備等產業,擺脫對石油產業的依賴。
今年3月,啟用近十年的中哈(連云港)物流合作基地累計到發中歐班列突破5000列。“中亞五國成為連云港陸海聯運最重要的‘腹地’,內陸國家也有了自己的‘大海’。”連云港中哈國際物流有限公司總經理左學梅說。“鋼鐵駝隊”以其兼具安全性、穩定性和高時效的優勢,有力填補了國際物流運輸的供需缺口,成為越來越多進出口企業的首選。江蘇中歐(亞)班列2022年共開行1973列,創歷史新高。
孕育了“四千四萬”精神的鄉鎮企業,曾是眾多發展中國家學習的樣板,而在那個時期從零起步的昆山,自費創辦開發區,走出一條聞名全國的“昆山之路”。2015年起,“昆山之路”締造者之一宣炳龍退而不休,與專家組一起先后四次“請進來”“走出去”,遠赴埃塞俄比亞傳授發展經驗,為當地培訓150名園區管理人才,把“昆山之路”鋪到了非洲。
雙向奔赴方能交融共贏。作為開放大省,新時代十年間江蘇利用的外資規模有8年位居全國第一,江蘇與世界不以山海為遠,在新的一年同心同行,共赴“春約”。
歷經寒冬,萬物得生。在蘇州,博世集團、可口可樂接連簽約;在南京,德企菲尼克斯打造智能示范工廠,新增產值50億元以上;淮安“主動出擊”,奔赴韓國、日本,智能顯示、生物醫藥等項目落地在望……
作為中國和以色列兩國唯一部省簽約共建的示范項目,中以常州創新園已引進以色列獨資及中以合作企業188家。今年以來園區搶抓“新能源之都”建設機遇,多次組團赴以考察,新增3個“共建計劃”項目通過以色列創新署審核,5名以色列人才入駐園區。
黃海之濱的鹽城與韓國隔海相望,從20世紀90年代第一個韓資項目落戶至今,鹽城已落戶韓資項目近千個。3月,中韓(鹽城)產業園派出招商團隊為駐韓經貿代表處揭牌,在首爾舉辦投資合作說明會,現場簽署投資協議4份,洽談推進重點項目16個。
“江蘇正拿出更大的誠意、更足的決心,進一步提升外資能級。”省商務廳廳長陳濤介紹,江蘇新認定35家跨國公司地區總部和功能性機構,總數增至366家,宿遷市實現了建市以來跨國公司地區總部“零的突破”。
“四千”與“四敢”:“開放之路”在傳承中致遠
鄉鎮企業經過多輪產權制度改革,很多演變為民營企業,為經濟社會發展注入了新活力。在這些民營企業中,“創一代”先后到了退休年齡,“創二代”接班或是進行時,或是完成時。
無錫旭峰門業是一家特種門制造商,楊怡煒2005年畢業后逐步接班,從零起步開拓海外市場,終于“推開了世界的門”,如今產品遠銷105個國家和地區,并成為滑升門領域的“隱形冠軍”。
記者從一些青年商會了解到,近三分之一的“創二代”有海外留學背景,開闊的眼界和系統的教育,使他們成為更愿意開拓國際市場的“闖一代”。
江蘇速捷模架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錢新華的父親做建筑起家,他卻從革新傳統腳手架中找到了新賽道。當年父輩為了解決“兩頭在外”的難題成日奔波,而他采取了新打法:把生產基地放到河北唐山靠近鋼材原產地,而在新加坡成立了營銷公司瞄準東南亞未來的基建市場。
相較于父輩創業時堅守的“四千四萬”精神,年輕一代在傳承與創新中賦予了這一精神新的時代內涵。
千山萬水走得更遠。從走遍祖國的山山水水到擁抱世界機遇,從緊盯歐美市場到目光投向“一帶一路”沿線,江蘇企業的朋友圈不斷擴大。據統計,目前江蘇企業“走出去”已遍及172個國家和地區,累計對外投資項目約8500個。
千辛萬苦責任更重。郁飛已讓兒子接管了他在南美的大部分業務。在他看來,當年只要把產品做好就行,而現在年輕一代只有不斷延伸產業鏈的上下游,貼近市場做好服務才能保持競爭力。
千言萬語交流更多。連云港東海縣興西村被稱為“水晶村”。村民們說著簡單的葡萄牙語、西班牙語去十多個國家“淘晶”,通過村里的6個跨境電商基地,以英語直播把水晶制品銷往全球,年交易額近億元。“以不同的語言說出千言萬語才能更好地融入世界。”村黨總支書記趙中剛說。
千難萬險商戰更勇。當年的難多來自政治風險和惡劣的自然條件,而當下則要應對世界市場的各種不確定性。同樣處于“交班”中的蘇州亨通集團,始終“看著世界地圖做企業”,如今擁有12家海外生產基地。“今天不參與國際競爭,明天就會成為別人國際化的一部分。”亨通集團董事局主席崔根良說。
3月底,禮贊“四千四萬”精神的長篇紀實文學《奮楫者先:無錫縣鄉鎮企業發展紀實》舉行首發儀式。在該書作者沈云福看來,“四千四萬”精神與當下干部敢為、地方敢闖、企業敢干、群眾敢首創的“四敢”精神內核高度一致,“時代精神竟如齒輪般契合推動發展車輪滾滾向前”。
以“四千四萬”精神叩開工業化大門的蘇州,在開放合作中學習借鑒新加坡先進經驗,作為中新兩國政府首個合作項目,即將步入“而立之年”的蘇州工業園區在217家國家級經濟技術開發區考評中連續7年排名榜首。敢想敢干的精神延續至今。今年4月,世界領先的飛機制造商空中客車正式啟用位于蘇州工業園區的中國研發中心。
江蘇省政府表示,作為國家級開發區數量全國最多、擁有自貿試驗區等重大開放平臺的省份,江蘇正以“一帶一路”交匯點建設為統攬,深入推進東西雙向開放,打造具有世界聚合力的雙向開放樞紐。
孕育“四千四萬”精神的無錫,亦是近代民族工商業的發源地之一。“勇往直前,作世界之競爭”是蘇商先驅、榮氏家族開創者榮德生的寄望,他所創辦的無錫一棉已走過百年煙云。在埃塞俄比亞,江蘇企業拉起一條紡織產業鏈,挺立于“非洲屋脊”。無錫一棉開啟“第二個一百年”的第一匹布,也在這里織出。榮氏家族后人榮智健感慨,祖父百年前的愿望終得實現。
“發上等愿,結中等緣,享下等福;擇高處立,就平處坐,向寬處行”是榮德生鐘愛的名聯。“擇高處立”激勵著廣大蘇商以更高水平融入對外開放。將于5月20日在南京舉辦的第三屆江蘇發展大會,將進一步促進各領域對外交流合作、集聚國內外高端創新要素,推動經濟社會發展不斷向著新高度攀升。